一个年轻的护士快步走过来，在她面前停下。

　　“你是温暖女士吗？”护士低头看着手里的记录板。

　　“是我。”温暖收起自己的情绪，起身。

　　“你的手术安排在下午两点，现在需要办理一下术前手续，请你的家属过来签个字。”

　　“家属……”温暖垂下眼睑。

　　她的丈夫，此刻大概正陪着吴菁菁做产检，享受着再次为人父的喜悦。

　　她不愿意给他打电话，也知道他根本不会来，就算是来了，也是带着吴菁菁来看她的笑话。

　　被那两个人嘲笑或怜悯，会让温暖觉得恶心，很恶心。

　　“我……我自己签可以吗？”温暖问。

　　护士面露难色，摇了摇头：“按照规定，这种全麻手术是必须要有直系亲属的签字。你的丈夫，或者父母、兄弟姐妹都可以。”

　　温暖沉默了片刻，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，屏幕映照出她苍白的脸色。

　　她划开手机屏幕，通讯录里密密麻麻的名字，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拨通的号码。

　　过往的朋友，都是在李宏伟圈子里认识的，离婚的消息一旦传出，那些人会如何站队，温暖心知肚明。

　　最终，她的手指停在了“妈妈”那个电话号码上。或许，血缘亲情是她最后的依靠。

　　温暖这么想着，点了拨号键。

　　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通，温暖能清晰听到，电话那头传来哗啦哗啦的麻将声。

　　“喂？暖暖啊，什么事？”母亲张淑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。

　　温暖深吸了一口气，吸进去的全是消毒水味儿。“妈…我在医院。”

　　“哦，你去医院干什么？哪儿不舒服？”张淑敏的语气里听不出关切，只有心不在焉的敷衍。

　　“我…要做个手术，需要家属签字。你这会儿能过来一趟吗？”

　　温暖话音刚落，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麻将被用力拍在桌上的声音，然后是张淑敏惊喜的大叫声：“糊了！清一色！给钱给钱！”

　　过了几秒，张淑敏才像是想起了什么，对着听筒说：“你说啥？手术？什么手术？严不严重啊？”

　　“哎呦，我不去我不去，你让宏伟签字不就得了。”

　　温暖愣了一下，她没想到妈妈会这么说，心里拔凉拔凉的。

　　反正离婚这件事娘家人早晚要知道，她索性也不隐瞒了，直接说道：“妈，我和李宏伟要离婚了。”

　　“什么？离婚？”张淑敏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，她顾不上打麻将了，用手捂住了话筒，走到了一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。

　　“你是不是又做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了？”

　　“我跟你说过，男人在外面打拼不容易，你要多担待，多体谅！你看看你现在，眼睛又不中用，还不把人给伺候好了？”

　　“现在好了，要离婚了，你以后怎么办？我和你哥怎么办？”

　　张淑敏对得了癌症要做手术的女儿没有一句关心，絮絮叨叨的全都是对她的指责。

　　温暖没有接话，静静地听着，她没想到，都到了这个时候，妈妈还是一味地责怪她不懂事，一味只想着钱，丝毫没有关心她的感受。

　　甚至还向着李宏伟那个人渣说话。

　　你到底是我妈，还是李宏伟的妈。

　　张淑敏唾沫横飞的说了一大堆，好像突然想到重要的事，问道：“那……那离婚他给你多少钱？生活费呢？”

　　“他那么大个老板，总不能亏待你吧？”

　　“以后你每个月给我们的钱，不会少了吧？”

　　这才是妈妈唯一关心的重点吧？

　　什么温暖的病，离婚，对她来说，都不如那点钱来得重要。

　　温暖嘴唇动了动，轻轻地吐出几个字：“他没说。”

　　“什么叫没说？你得去争啊！”

　　“你是他老婆，公司是你们俩一起开的，你是有功劳的。我怎么生了你这么笨的闺女，这点事都搞不清楚！你……”

　　“妈！”温暖打断她的喋喋不休，“你到底能不能来医院帮我签个字？”她又问了一遍。

　　电话那头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，温暖能听到母亲粗重的呼吸声。

　　“我……我这里走不开啊！”张淑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为难，但更多的是一种觉得麻烦的敷衍。

　　“我这会儿手气正好着呢！再说，我过去有什么用？我又不懂这些。你还是找你哥吧，让他去。对，找你哥，他好歹是个男人。”

　　说完，不等温暖再说什么，电话就匆匆挂断了。

　　温暖拿着手机，眼圈都红了，她保持着那个姿势，很久都没有动。

　　对面的小护士同情地看着她，似乎想说什么安慰的话，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。

　　在医院工作的护士，见过了太多的人间冷暖，她知道，这种时候任何安慰的话都不起作用。

　　“不能来吗？要不，你再问问其他家人？”护士小心翼翼地提醒道。

　　其他家人？哥哥？

　　温暖想起来温松那张总是带着谄媚笑容的脸。

　　她的哥哥，一个被母亲溺爱坏了、好高骛远的男人，一个只会伸手向她要钱的无底洞。

　　温暖对哥哥不抱任何希望，连妈妈都不肯来签字，哥哥就更不会来了。

　　温暖想，打个电话问问，如果都不来，今天的手术也就不做了，他拨了哥哥的手机号。

　　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，温松那带着几分油腔滑调的声音传来。

　　“喂！我的好妹妹，怎么想起给哥打电话了？是不是又有什么发财的路子要带上我啊？”

　　温松那油嘴滑舌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，让人感觉很不舒服，温暖将手机拿远了一点。

　　“哥，我在医院，要做手术，需要家属签字。”她简单的说着。

　　“医院？签字？”温松的声调都变了。“李宏伟呢？他是你老公，签字要他来才行。”

　　“我跟他要离婚了。”同样的话，对不同的人说出来，感觉却截然不同。对母亲说时，温暖心里还有期待；对哥哥说时，就只是纯粹的告知。

　　温松在电话那头“啧”了一声，语气里透出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：“离婚？那敢情好啊！”

　　“我早就看李宏伟那小子不顺眼了，发了财就六亲不认。妹妹你放心，这事儿哥给你做主！”

　　“签字这个事嘛，也不是不行，不过嘛……”

　　他故意拖长了声音，温暖知道，他后面的话才是重点。

　　“你看，我这个店最近生意不好，手头也紧，你嫂子天天跟我闹，说我没本事，赚不到钱，唉！”

　　“你来，还是不来？”温暖不愿再听他的废话，冷冷的打断他的话。

　　“你看……你先给我转个五十万，让我堵上她的嘴，我马上就到医院，别说签字了，让我在手术室外面跪着，给你祈福都行。”

　　趁火打劫！！

　　听到哥哥无耻至极的话，温暖忽然就觉得很没意思，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，期盼着别人来为她签字？

　　李宏伟移情别恋，要离婚，要将她扫地出门。

　　母亲和哥哥，是两个永远喂不饱的吸血鬼，只会在她身上榨取最后一点价值。

　　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关心她，她只有自己。

　　温暖冷冷的说：“你不用来了。”

　　“诶？什么意思？暖暖，钱可以商量嘛，二十万也行啊……”温松急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。

　　听着哥哥讨价还价的声音，温暖连一个字都不想再跟他多说。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。

　　温暖一个人坐在那里，万念俱灰。

　　她不知道，自己还要不要做这个手术吗？

　　为了什么呢？

　　为了活下去，然后拿着李宏伟施舍的那点钱，在一个陌生的房子里生活，继续面对着这个，没有一个亲人值得依靠的世界吗？

　　走廊上人们来来往往，护士们推着车子匆匆而过，病人和家属的脸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愁苦与期盼。

　　温暖略带歉意地朝护士说：“抱歉，我今天做不了手术了，麻烦你取消吧。”

　　护士还想再劝几句，但看着温暖坚决的表情，也只好说：“好吧，但我们还是希望您能和家人好好商量一下，尽快进行手术。”

　　温暖礼貌道谢，慢慢走出了医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