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谢谢，刘哥。”林宇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。

　　他甚至懒得抬头。

　　“不过，没事的。”

　　敷衍，赤裸裸的敷衍。

　　他当然清楚老刘这种生物的脑回路。

　　无非就是办公室里论资排辈那套恶臭规则。

　　来了个年轻人，不懂规矩，还抢了风头，让他这个自以为德高望重的老油条心里不平衡了。

　　嫉妒。

　　不满。

　　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恐惧。

　　但，又能怎样？

　　林宇在心里冷笑一声。

　　我，林宇，一个立志要辞职下海，追逐改革春风，赚他一个亿然后躺平的男人。

　　怎么会把这种办公室里的老苍蝇放在心上？

　　格局。

　　懂不懂什么叫格局？

　　他不想再浪费时间，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。

　　身体微微一侧，用肩膀不轻不重地把还杵在那里的老刘给挤开了半步。

　　动作不大，但侮辱性极强。

　　老刘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。

　　林宇视若无睹，拿起桌上那几页还带着墨水香气的稿纸，轻轻拍了拍，吹掉根本不存在的灰尘。

　　然后，他用不大不小，却足以让整个办公室昏昏欲睡的人都听清的音量，轻松地说道：

　　“我这就把文件拿给周秘书看看。”

　　说完，他转身就走，头也不回。

　　整个办公室，静了三秒。

　　“吱呀——”

　　老旧的风扇还在有气无力地转着。

　　几个原本在打盹的老同事，被这动静惊醒了，支起半个身子，睡眼惺忪地投来询问的目光。

　　“老刘，怎么了？”

　　离得最近的老张，揉着眼睛问道。

　　老刘的眼睛里，怨毒的光芒一闪而过。

　　机会来了！

　　他压低了声音，用一种既像是告密又像是担忧的复杂语气，对着围拢过来的几个人说道：

　　“林小子说自己写的文件成了，也不给王主任看看，直接就往周秘书那里送！”

　　好家伙！

　　这话说得，简直是艺术。

　　每一个字都踩在了机关单位的雷区上。

　　不给王主任看看？

　　这是不尊重直接领导！目无组织纪律！

　　直接往周秘书那里送？

　　这是越级上报！好大喜功！急于表现！

　　更重要的是，这才多长时间？

　　满打满算，也就两三个小时。

　　这么短时间写出来的东西，能是什么好玩意儿？

　　肯定是胡编乱造，敷衍了事！

　　老刘这一手眼药上得又快又狠。

　　如果周秘书看了报告，觉得不错，那林宇“不尊重领导”的帽子也扣实了。

　　王主任心里能没根刺？

　　如果周秘书看了报告，觉得是垃圾，那林宇就是“哗众取宠，能力低下”。

　　横竖，都是死！

　　老刘几乎能预见到林宇灰头土脸被退回来的场景，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。

　　……

　　林宇当然不知道身后的暗流。

　　知道了，也不会在乎。

　　他敲响了周全办公室的门。

　　“请进。”

　　声音和人一样，冷静，没有波澜。

　　林宇推门而入，办公室里陈设简单，一尘不染，和他那边仿佛两个世界。

　　周全正低头批阅一份文件，头也没抬。

　　林宇也不说话，就那么静静地在办公桌前站定。

　　过了十几秒，周全才处理完手头的事，抬起头，看到了林宇。

　　他有些诧异。

　　眼睛的余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。

　　下午四点。

　　从他离开到现在，才过去不到三四个小时。

　　这就写完了？

　　周全的眉头，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。

　　他见过的年轻人太多了。

　　有能力的，没能力的。

　　踏实的，浮夸的。

　　像林宇这样，急于表现的，也不在少数。

　　但急于表现，往往意味着根基不稳，做事毛躁。

　　市长看重的是什么？

　　是解决问题的思路！是深思熟虑的方案！

　　不是你奋笔疾书的速度！

　　周全的心里，不由得生出了几分不满。

　　看来，还是太年轻了。

　　梁市长可能只是随口一提，这小子却当成了尚方宝剑，急吼吼地跑来邀功。

　　恐怕，写出来的东西，也无非是些歌功颂德的陈词滥调。

　　“写好了？”他开口问道，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一丝疏离。

　　“写好了。”林宇将手里的几页稿纸，双手递了过去。

　　周全没有立刻去接。

　　他的目光在林宇那张过分年轻和平静的脸上停留了两秒，才伸出手，接过了那份报告。

　　纸张很薄，没什么分量。

　　他本想随便翻两眼，就找个理由把林宇打发走。

　　可当他的目光落在标题上时，他准备好的说辞，瞬间卡在了喉咙里。

　　《关于“纺织厂事件”所暴露的我市经济结构性问题的若干思考》

　　嗯？

　　周全的眼神微微一凝。

　　这个标题……

　　不是他想象中的《关于成功化解纺织厂群体性事件的经验总结》。

　　有点意思。

　　他压下心中的异样，翻开了第一页。

　　“……据不完全估算，市纺织厂目前积压库存价值超过三百万，而其银行贷款与三角债总额，恐已达到八百万之巨。其本质，早已是资不抵债，处于事实上的破产状态……”

　　周全的呼吸，停顿了一下。

　　这个数字，和他掌握的内部数据，相差无几！

　　这小子怎么知道的？蒙的？

　　他继续往下看。

　　“‘卖布自救’，看似是解决了燃眉之急，实则隐患无穷。”

　　“其一，它冲击了国营百货和供销社的正常商业秩序……”

　　“其二，它开启了一个危险的先例，即工人可以通过‘私分’工厂资产来自救……”

　　“其三……这种自发的、毫无监管的流动商贩模式，极易滋生……社会管理难题。”

　　“可以说，我们用一个看似无害的‘创收’，换来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。”

　　“轰！”

　　周全感觉自己的脑子里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。

　　他猛地抬起头，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林宇。

　　这……这小子是在自我批判？

　　他把自己昨天立下的“功劳”，批得一文不值！

　　周全的心跳开始加速，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，这份报告后面的内容，将会是何等的惊世骇俗。

　　他握着纸张的手，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