县里的李主任跟苏文大概得确认了身份，又通知了刘奶奶一下，下午苏文会上门拜访。

　　张桂芬指挥着儿子闺女，把本就简陋的屋子从里到外、从上到下擦洗了三遍，连窗框缝里的陈年老灰都没放过。

　　她翻箱倒柜找出一块过年才舍得铺的、印着牡丹花的桌布，小心翼翼地铺在堂屋唯一的方桌上。

　　又咬牙去合作社称了半斤最贵的桃酥、江米条、还有一小包油纸裹着的花生糖。

　　两个白瓷杯洗得锃亮，倒扣在桌上晾着水汽。

　　刘奶奶坐在厨房门口的小板凳上，慢条斯理地择着几根小葱，只是择菜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些，眼神时不时望向门口。

　　刘大川则像个陀螺，在屋子不安地转悠，时不时探头往院窗外望一眼，又紧张地搓搓手。

　　张桂芬一会儿理理头发，一会儿扯扯的衣服下摆，嘴里还不住念叨。

　　“哎哟，建军他爸，你说那苏先生啥样人啊？电视里那种外国派头吧？”

　　”咱这条件...人家会不会嫌弃？待会儿我该说啥？叫苏先生还是叫大侄子？哎哟我这心慌的...”

　　“行了行了！少说两句！人家是来找妈的！”

　　刘大川被念叨得心烦，“又不是来相看你的！该咋样就咋样！你越这样越丢人！”

　　“我丢人？我这不是怕失了礼数，耽误了咱妈的大事吗？”张桂芬不服气地反驳。

　　刘奶奶终于抬起头，：“吵吵啥？都给我消停点。该干嘛干嘛去。人家是阿强的孙子，不是老虎，还能吃了你们？”

　　正说着，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。

　　刘奶奶一家人赶紧下楼。

　　苏文一眼就锁定了刚出单元门的老太太。

　　刘奶奶一家人瞬间像被按了暂停键，齐刷刷地望向苏文。

　　县里的李主任笑容满面地抢前一步，充当介绍人：“刘翠花老同志！这位就是从美国远道而来的苏文先生！苏先生，这位就是刘翠花同志！这是她儿子刘大川，儿媳张桂芬，孙子刘建军，孙女刘小娟。”

　　苏文快步上前，在刘奶奶身前微微躬身说道：“刘奶奶！您好！我是苏文，苏大强的孙子！爷爷让我替他来看您了！他可一直记挂着您呢！”

　　刘翠花老太太她仔细打量着苏文，然后有些激动的问道：“你就是阿强那孙子？”

　　苏文,“........”

　　这老太太语法有问题啊！

　　“是！是的”

　　苏文连忙点头，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那张泛黄的照片，“您看，这是爷爷珍藏的照片，他一直带在身边，说这是他这辈子最珍贵的回忆！”

　　老太太的目光落在照片上，手指抚摸着照片边缘，带着浓重的鼻音叹道：“老了…都老喽…难为阿强他还留着这个……”

　　稳了！

　　就是老爷子惦记了大半辈子的那位“好朋友”！

　　苏文上前，亲昵地搀住刘奶奶的胳膊：“奶奶，第一次上门，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，就带了点水果，您别嫌弃。”

　　“哎呀呀！你这孩子！人来就好，带什么东西！”刘奶奶嗔怪道，但那眼神里的欢喜是藏不住的。

　　她拉着苏文的手往屋里走，“快进屋坐！大川，桂芬，快给小苏倒茶！用那个…那个新杯子！”

　　“哎！哎！就来就来！”

　　张桂芬如梦初醒，激动得脸都红了，手忙脚乱地去泡茶。

　　刘大川也憨厚地笑着，搬凳子，搓着手，想帮忙又不知从何帮起。

　　一行人呼啦啦地涌进刘家。

　　县里的李主任和厂领导象征性地坐了一下，再次表达了“组织关怀”、“欢迎海外同胞归国”、“有困难找政府”的意思，便很识趣地起身告辞，把空间完全留给了苏文和刘家人。

　　送走了“大人物”，屋里的气氛顿时松弛、自然了许多。

　　张桂芬紧张又殷勤地给苏文续水，眼睛忍不住瞟向桌上苏文带来的纸袋。

　　刘大川憨厚地笑着，不时问一句“美国远不远”、“坐飞机累不累”。

　　刘建军和刘小娟则拘谨地站在一旁，好奇又敬畏地看着这位“海外表哥”。

　　苏文陪着刘奶奶坐在主位，聊起了苏大强在美国的情况，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。

　　“奶奶，您和苏爷爷当年是怎么认识的呀？”刘小娟胆子大些，忍不住好奇地问。

　　刘奶奶看了看苏文，又看了看手里的照片，：“那时候啊…兵荒马乱的…我和福来，哦就是你爷爷，一起从老家出来，…在一个弄堂口，遇到了阿强…”

　　她顿了顿，似乎陷入了回忆，“…再后来…唉，那几年…兵荒马乱也谈不上谁救谁，就是三个外乡人，在上海滩互相照应着活命呗…”

　　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，带着点嗔怪，又充满了怀念：“哼，那个愣头青…傻乎乎的…天天追着我，给我送…跟你们这些孩子说这些干嘛…”

　　“过去的事，不提了。”

　　刘翠花摆摆手，转头看向苏文，眼神变得认真而慈祥，“小苏啊，你爷爷让你来找我，他…是遇到什么事了？还是就单单看看我这老婆子？”

　　苏文看着老太太关切的眼神，心头一暖，“爷爷他很好，就是想您了。他特别惦记您，想知道您这些年过得好不好，家里怎么样。”

　　“他千叮咛万嘱咐，让我一定要替他好好看看您，要是您有什么困难，或者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，您尽管开口！！”

　　“小苏，你的心意奶奶领了。我一个老婆子，有口饭吃，有件衣穿，儿孙都在身边，身子骨也还凑合，还能有啥大困难？

　　你回去告诉你爷爷，就说翠花挺好，让他别惦记，顾好自个儿的身子骨最重要。”

　　张桂芬在一旁急得差点咬碎一口牙！

　　我的亲娘诶！这大好的机会！您倒是说困难啊！

　　自行车！缝纫机！三转一响！

　　建军结婚的彩礼！这不都是困难吗？！

　　她使劲给丈夫使眼色，刘大川却只是低着头，不敢吭声。

　　这刘奶奶的豁达和自尊心，让苏文愣了一下。

　　这老太太也太“无欲无求”了吧？这让我后面怎么搞？

　　苏文拍着胸脯，诚恳的说道，“您千万别跟我客气，以后您就是我亲奶奶！您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！谁让咱是一家人呢！”

　　这话简直说到张桂芬心坎里去了！

　　她激动地一拍大腿：“哎哟喂！小苏这话说的！太对了！可不就是一家人嘛！”

　　张桂芬脸上笑成了一朵花，亲热地坐到苏文另一边。

　　拉着他的手：“小苏啊，以后别见外，你爷爷跟你奶奶那是过命的交情，咱这辈儿得更亲！以后我就是你亲婶婶！”

　　“婶子！”

　　“哎！大侄子！”

　　“哎！婶子”

　　.“哎.....”

　　刘奶奶，:“.........”

　　两人手拉着手，婶侄相认、多年未见的架势，看得刘大川父子三人看得目瞪口呆。